但不是所有的船從此就一帆風順。
那天家裡來了一通電話,我接的。
「喂,請問這裡是陳家嗎?」一個說話很快很幹練的聲音傳來。
哇,挺有禮貌的,我們這裡大部分都直接問「你姓陳嗎」。
我一說是,對方飛快說了一大堆我來不及消化的訊息。噼哩啪啦說完一大串聽我沒反應後,她才說:
「那妳家大人在不在,可以請妳爸接電話嗎?」
那個年代沒有詐騙電話的顧慮,我立刻叫老爸來聽。
老爸一開始皺著眉頭趙錢孫李猜了老半天,好不容易如釋重負地掛下電話。
我眼巴巴地過去問對方到底是誰,老爸頓了下,
「好像是莊太太。」
「誰?」
「她說是以前我們在南投宿舍的鄰居,他先生調到台中後,又調到台北。都超過十年了。」
「你都不記得她了,她幹嘛打來?」
「她前陣子剛好回南投宿舍看老鄰居,剛好到我們舊家隔壁的劉媽媽家串門,她小兒子跟妳同年,劉媽媽跟她說妳考上一女中,把家裡電話給她,她就打來了。」
「喔,然後呢?」
「唉,就寒暄一下,說有事可以找她,還問妳住哪兒呢。」
說完老爸繼續看他的電視新聞。不經意的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我。
「爸,那我到底要住哪兒?我要去學校報到了…誰要帶我去?」
看著老爸愕然的表情,我危機感頓生。
「那…要不問妳大哥,他社團活動快結束要回來了,他台北待了一年。」
「可是我下禮拜就要去報到了,他什麼時候回來?」
「那趕快寫信叫他回來。」
「他在哪兒?」
「什麼社團暑訓,去阿里山什麼山地部落…」
我無奈地看著老爸,不用想也知道他不知道。
「唉,大不了再讓妳媽帶妳去,跟高中聯考那時一樣。」
老爸揮揮手,坐回老位子。
「沒什麼,妳別擔心,船到橋頭自然直。」
我嘆了口氣心想,應該是我帶老媽吧,老媽的功能就是個人形錢包,走路還特慢。我們家也是心大,從此沒人再提這件事。
還好,大哥趕緊趕慢在兩天前回來了,讓有嚴重暈車恐懼症的老媽鬆了一口氣。
事情很快就決定好,大哥說他住的是新莊不是台北市,從台北車站還要坐車一個多小時才到,他住學校男生宿舍也不能讓我住。結果就是,大哥帶我去學校報到,再帶我去找那位被老爸差點遺忘的莊太太,請她幫忙找房子住。
大哥決定先帶著我借住他大學同學家一晚。我們先坐客運車到台中,再搭火車到台北車站。六、七個小時後,大哥帶著我穿越人潮洶湧的地下道,我驚呆了…我玩過防空洞,經過山洞,就是沒走過地下道,彎來彎去被人群推擠著走,昏頭轉向的我差點跟丟了。好不容易走出地下迷宮,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一隅,看著地下道不斷吞吐的人潮,我才感受到這是台北。
那會兒沒手機,大哥找了個投幣式公共電話,沒聯絡上同學,決定先帶我去吃飯。過慣沒有紅綠燈的自由街頭,摩肩接踵的行色匆匆取代了悠哉遊哉,我已經認不清方向,只能隨波逐流。大哥帶我去『國軍英雄館』吃飯,我實在搞不懂怎麼會有餐廳取這個名字,不是軍人也能進去?在偌大的餐廳裡看到滿滿的普通客人,我才稍微安心,坐下後又開始怕太貴搞得心情七上八下。我第一次吃到皮蛋豆腐,看著大哥把皮蛋搗爛糊成一團,我實在不敢恭維。大哥對著我懷疑的眼神,無奈地告訴我真的是這種吃法,不騙人。因為怕沒吃完太浪費,我勉強嚐試了幾口,也吃不出好壞。
離開餐廳再找公共電話打過去,終於聯絡到大哥的同學。大哥帶我穿過重重人群擠到一個售票處排隊買票,原來要先買公車票,買完票再去找公車站牌,我只覺得台北哪哪人多哪哪都要排隊。
這是我第一次搭公車,我上車的動作慢了點,立刻被公車上負責剪票的車掌小姐瞪。
「動作快一點!快一點!往前走!不要堵在門口,後面的人還要上車!」
接著“碰”的一聲憤怒地關上車門。
那是車掌小姐存在的最後時光,有的公車已經開始沒有車掌小姐。我總是搞不清到底該從哪個門上車,是車掌小姐坐的那個門還是司機那邊的?沒有車掌小姐的車呢?該先給票還是搭完再給?居然還有更複雜的兩段票,到站前要記得拉鈴…每次搭車我總有個心理陰影,不知何時會被晚娘般的車掌小姐瞪。
複雜的路線讓我們磕磕絆絆換了幾趟公車,不認識路的大哥帶著我最終卡殼在蜿蜒的巷弄裡,只能找公共電話求救,他的同學終於摸黑找到我們。那是一個市中心附近新興的高級住宅區,有別墅,也有像大哥同學家新蓋的大公寓。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在地台北人的家,寬敞舒適明亮,有套美式野餐桌椅,即使在80年代也很少見到。親切的姐姐原來跟大哥同一個社團,她是XX女中畢業的,我根本不知道北部學校的名字跟排名,只能全程點頭安靜如雞,問到怎麼找房子時,大哥說會去請一個以前的老鄰居幫忙,明天是第一次碰面…姐姐一聽訝異地問起來龍去脈。
「你們怎麼會去找一個十幾年沒見面的人幫忙?可靠嗎?萬一她騙你們,不管了呢?」
我們全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,可能因為是隔壁老鄰居劉媽媽引介的關係,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為沒問題,也沒想過適不適合妥不妥當。跟姐姐的大學教授父母匆匆打個招呼,我們就進房間休息。
隔天一大早,大哥帶我趕公車去學校報到。我獨自走進比我們國中還小的校門,穿過暗暗的長廊,瞥了一眼走廊外的小廣場,旁邊幾個學姐負責招呼登記。走完程序我準備要離開,有一位學姐突然大聲喊:
「停…妳等一下!」
嚇得我立刻深呼吸停滯了一下,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。
「沒事,就量個腰圍,我差點忘了制服!」
學姐又突然哀號,我心想又怎麼了!
「啊啊啊……妳的腰怎麼那麼細!我完了!我不活了!」
其他幾個學姐湊過來看,噗哧噗哧地笑。
我實在很想說,學姐,我的腰是被妳嚇得變小!
我不習慣被圍觀,倉皇地轉身跑開,心想萬一領到的裙子穿不下怎麼辦,豈不浪費!
離開學校後,大哥帶我坐公車去找從未見過的莊阿姨。那時候真的是按圖索驥,大太陽下來回走在幾個巷弄間,明明按著號碼找,卻偏偏會跳號。才兩天就讓我覺得大城市大不易,懷念起鄉下哪有人報地址,都是直接說XX學校旁邊、XX公所對面,再找人說個人名就可以找到。
莊阿姨家是公寓的一樓,看著瘦瘦高高動作俐落的莊阿姨,腦子都快趕不上她說話的速度。她快速的敘起我們所剩無幾或者根本不存在的共同回憶後,馬上俐落的說下次來台北就直接過來,她會幫忙找。接著談起她的小兒子,原本被大家看好上第一志願,結果失常考到第三志願,決定去唸私立學校,那家升學率很高進度很快,已經住校開始上課了,學校管理得很嚴很有效率…我起初以為那所學校不在台北,所以需要住校。後來才搞清楚學校就在台北還是規定一律得住校,讓我這個沒啥學校可讀,只好離家的外地生有點難以理解。
告別了滔滔不絕的莊阿姨,我們終於可以坐車慢慢晃回遙遠的老家。
—未完 待續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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