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三就在唸不完的書考不完的試中反覆度過,回老家的時間更少了。同住的幾個學妹來自桃園,通常每個禮拜她們都會回家。有一次閒聊,我們幾個遠地生從來沒去過桃園,於是興起週日全室友一起桃園一日遊。
我們一行人跑到中央大學踏青,其中一個學妹,熱情邀請我們去她家玩,去到她家看到她母親,簡直驚為天人。學妹本身並不漂亮,身材黑瘦嬌小像個國中生,她常跟另一位高大的學妹焦不離孟、孟不離焦,兩人猶如七爺八爺遠遠看去十分有趣。看到她母親,第一個反應,學妹應該不是親生的吧,尤其看到她那長相酷似母親的可愛弟弟,跟學妹相差近十歲,更加懷疑這應該是重組家庭或著學妹是領養來的,腦補了一些灰姑娘的悲慘遭遇,難怪學妹這麼瘦小。看著她母親堪比明星光鮮亮麗的外表,著實替學妹感到幾分委屈。直到她父親回來…
簡直是驚天一劈,長得根本和學妹同一個模子,讓我對遺傳基因,有了新的認識。夫妻兩人一看年齡相差很多,這是當年常有的現象,學妹的父親是外省籍的電台台長,看起來嚴肅少語,當年學妹的母親高中畢業剛到電台工作,就立刻被她父親一路猛追,沒多久就結婚生下學妹。我們坐在寬敞舒適的客廳,吃著水果翻著照片,聽學妹的母親愉快地分享生活的點點滴滴,看著學妹十分疼愛地抱著長相差很大的弟弟,所謂其樂融融不過如此。
大概是因為學妹母親的容貌太具說服力,到現在還記得她諄諄善誘地對我們說,女孩子不要太早用保養品,年輕的皮膚本來就很好,用不對反而傷皮膚,三十五歲以後開始注意保養就可以了。學妹的母親如果在今天,應該可以成為當紅的美妝博主,而我也替自己的懶散,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。但懶過了頭,過了三十五根本常忘了保養這回事。
春假時剩我們幾個高三留守,整天窩著看書實在太悶了,商量了一下去哪兒走走,總得透透氣。既不能太遠,不會太塞,又要好玩,七嘴八舌的結果,挑中基隆。我不小心脫口而出,
「我去過…」
「那要怎麼過去?」
「坐火車?還是客運車?」
「公車有沒有直接到?」
「嗯…是人家載我去的,我不太清楚。」
「那我們要去什麼景點?哪裡比較好玩?」
「嗯…我是晚上去的,只記得夜市。」
「妳真的去過?有誰晚上會大老遠地跑去基隆?」
我笑了笑。
「嗯…大概記錯了。」
於是隔天,我們出發到火車站,前往基隆。看著窗外急逝的風景,山坡上櫛比鱗次火柴盒般的房屋,愈來愈多的貨櫃集散場,我果然是第一次看到基隆。
到了基隆火車站,大伙兒想說是不是沿著海邊壓壓馬路。在那個觀光不興資訊稀少的年代,並沒有什麼旅遊書或雜誌,如果不想花錢買地圖,最好的方式就是問當地人。我跑去問車站裡一個看起來像本地人的阿伯。
這一問,旁邊幾個等車的人也湊過來出主意,
「這裡哪有什麼好玩的?都嘛在下雨。」
「你怎麼這樣講!基隆港可以看大船入港啊!」
「對啊,人家又不住在這裡,很多可以看的啊!」
「可以去八斗子海邊看海吃魚。」
「啊~那裡比較遠,去和平島啦,那裡可以玩水,風景卡水!」
「你住和平島才這樣講!」
「你還住八斗子咧!基隆哪裡不能吃魚?」
我無意興起爭端,悄悄致意完趕緊離去。我們出站沿著海邊看看停靠港口的幾艘大船,接著找公車去和平島。
下了車只看到寥寥幾家店,沒什麼遊客,原本就不抱什麼期望,只是到海邊散散心罷了。跟著其他遊客一路走去,没想到海邊有一些奇形怪狀的石頭。我們沿著崎嶇的風蝕地形一路前行,在岩石陰影下躲著太陽看海浪不斷沖擊。再往前走,居然有一大片天然形成的海水游泳池,底下是一整片平坦岩石,水只到小腿深,怎麼玩都不怕。太陽曬得炙人,我忍不住跳進海裡玩了起來,向室友潑水攻擊,她們只好跟著下海,妳來我往,弄得全身幾乎濕透。踩著岩石站在海中,望著海天一色的無盡遠方,前方海浪來來回回地沖刷著礁石,一波波白浪到現在依然反覆迴盪在我的腦海。
帶著滿眼的碧海藍天,滿耳的波濤浪潮,身心滿足地離去。唯一美中不足的,是太陽曬乾後黏膩的細碎海鹽,從身上不時飄來的海潮味,不斷提醒著岸邊的浮光掠影。因為錯過飯點,大家早已飢腸轆轆,在遍尋不著餐飲店時,一旁等車的年輕人熱心地說,這裡沒什麼吃的,最好回基隆吃,他打算要在八斗子開一家海鮮店,以後可以來找他,我們彼此帶著不具承諾的點頭離開。多年後開車經過八斗子,不免會浮現那雙述說開店時興奮發光的眼神,那眾多的店面中,是否有他開的店。
在海邊玩,比想像的還要疲憊,匆匆填飽肚子後,大家決定趕緊回去洗盡一身的鹹味和疲累。回程火車上,隨著車輪的晃動,搖得眾人昏昏欲睡,看著倏忽消逝的窗外,我的思緒卻飄向不知名的遠方,那個說要寫信給我的他,如幻影般掠過。
當兵的他說要寄信到老家給我,他真的有寫嗎?還是,被老爸給攔下?
晚上打電話給老媽,問是否有收到寫給我的信。果然,老媽回說信箱向來是老爸開的,她不清楚。
我始終没問過老爸。也許問了,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,也已經於事無補,也許這是最好的安排。
有些事,錯過了,就是一輩子。
–未完待續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