簡介
剃頭一件小事,卻引起軒然大波!
獨居佛寺專心講學寫書,卻寺被毀、塔被拆~
一再被驅趕,仍不改思想自由、婚姻自由、男女平等的主張
被抬著進監獄,最後奪剃刀自割而亡
如同他所說:我可殺不可去,頭可斷面身不可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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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贄在耿定理死後隔年,因為好友去世,加上發生耿李論戰,與耿定向嚴重不合,便離開黃安耿家移居麻城。迫於生計無奈之餘,只好把僕人遣散,把家人送回老家泉州,59歲開始獨居麻城龍湖畔的芝佛寺,開始他人生最後十幾年寫作講學的生活。
剃頭不出家
萬曆十六年(1588年)夏天,因為天氣炎熱,有潔癖的他,受不了頭髮悶臭骯髒,看到一旁的有人正在剃髮,62歲的他乾脆把頭髮剃光只留鬍子,圖個涼快舒爽。雖然他住在寺院裡,但李贄並沒有受戒改當和尚。
沒想到這一件事卻引起軒然大波。
自古文人認為頭可斷,髮不可斷,那是風骨的象徵。於是一堆的知識份子紛紛抨擊李贄,從一個堂堂的四品知府,變成不倫不類的野和尚,把他的落髮視為“異端”的行為。當地的縣令還特別登門拜訪,搬出各種理由請求他留髮。
在《與曾繼泉》一文中,李贄解釋為什麼他要繼續落髮:
我之所以落髮,是因為家中閒雜人等時常要我回老家,常常不遠千里強迫我,用俗事要脅我,所以我用落髮表明不回去、不再理會這些俗事的決心。許多沒有見識的人視我為異端,那我就乾脆落實,變成他們口中的異端吧。
除了剃光頭,李贄最特立獨行的地方是他的授課方式。
授課方式
別的老師只教男孩,他是男女兼收一起教;他不僅只待在屋內做學問,自己也下田勞動。別人是白天上課,他要求學生白天幫家人種田種菜,晚上再聽他講課;別人要求走路說話要輕聲細語,李贄偏要學生蹦蹦跳跳翻跟斗,大聲讀書用力吼;別人在室內上課,他把學生拉到湖邊的石台講課;別人講四書五經,他專教些實用的東西,還經常出腦筋急轉彎的謎語。
有一次,李贄出了一個謎語:“皇帝老子去偷牛,滿朝文武做小偷;公公拉著媳婦手,孩子打破老子頭。”
這個謎語,簡直是驚世駭俗!
孩子們怎麼都猜不出來。李贄笑著說:“你們不是猜不出來,是還沒有長出這個膽量。要做大事,就要敢破除舊規矩,敢想、敢說、敢做。”
他解釋說:“第一句‘皇帝老子去偷牛’是君不君;第二句‘滿朝文武做小偷’是臣不臣;第三句‘公公拉著媳婦手’是父不父;第四句‘孩子打破老子頭’是子不子。”。
他主張個性要解放、思想要自由,藉由這些方式來刺激學生思考。
前衛主張
他異於時代潮流的前衛主張如數家珍,比如他主張人人平等,不存在高貴低賤之分,他認為老百姓並不卑下,自有其值得尊貴的地方;王公貴族並不高貴,也有其卑賤的地方。
比如他主張婚姻自由,極力地歌頌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私奔的故事。再比如他反對歧視婦女,有人對他說:“婦女見短,不堪學道”婦女見識短淺,沒辦法學習道理,還主張「男子之見盡長,女子之見盡短」。
李贄在《焚書卷二答以女人學道為見短書》裡,直接批判這樣的說法:他認為生活空間狹窄,不等於見識短,跑得遠見得多,也不見得就有遠見;他主張見識並非天生帶來的,根本與男女性別無關。
在他的著作《初潭集》,就收錄有才識的婦女25人、語言才能婦女14人、文學才能婦女10人、賢婦11人,在卷二和卷四,還推崇一些婦女是真男子。要知道500年前可是個強調貞節烈女的封建社會,女子盛行纏足、只能待在家裡讀「女兒經」,他的這些主張可以說是獨樹一幟。
很多地方紛紛邀請他去講學。李贄一開壇講學,不管是在哪座寺廟,還是深山老林,和尚、樵夫、農民、連女子也敢踏出閨房,跑來聽他講課,他的學生甚至包括了幾位女尼姑。一時之間,李贄成了民間最受歡迎的學術明星。
利瑪竇
李贄的思想非常開放,除了潛心學問勤於寫書,儒道佛信手拈來,他在南京和山東濟寧,與義大利傳教士利馬竇進行了三次友好的交流,不僅作詩送給利瑪竇,還認為他“內心玲瓏、外表樸實,是一極標致人也”,並不把他視為夷狄,還說 “我所見人,未有其比”,我見過的人,沒有人可以跟利瑪竇相比。
李贄對利瑪竇正面的評價,很快地在社會上傳開引起迴響,紛紛拜訪利瑪竇交流西方文化與學問,讓一些人改變對西學或基督教的態度,讓屢屢受挫、遲遲無法開展的利瑪竇打開了與中國知識份子交流之門。
比如泰州學派的徐光啟,1600年在南京因為李贄、焦竑的介紹,首次認識了利瑪竇,徐光啟後來不僅受洗成為天主教徒,還與利瑪竇一起合作翻譯歐幾里得的《幾何原本》,開啟了明朝末年西學東傳的科學浪潮。
驅逐打壓
李贄的知名度愈來愈大,遭到官方和儒家知識份子的排擠也愈大,各地保守勢力視他為異端邪說,常常藉故想盡各種方法把他驅逐出城。
這樣的打壓屢見不鮮,比如有一次耿定向就趁著李贄游覽武昌黃鶴樓時,雇用一批流氓對李贄圍攻進行謾罵,說他“左道惑眾”,並藉機驅逐李贄,把他趕出了武昌。雖然李贄感傷有些朋友因此離開了他,但也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與同情。
面對種種的逼迫,李贄卻愈挫愈勇地說,「本來是要彰顯我的過錯,卻不知道這樣反而是彰顯我的名聲。」
從萬曆十八年 (1590) 開始,他常被追趕,而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,翻開這些逼迫他驅逐他的人,往往是當時的名流學者,許多甚至是當朝赫赫有名的賢官,但卻容不下李贄特立獨行違背傳統的言論。在這幾年,李贄輾轉各地拜訪,自麻城到武昌,從武昌到漢陽,再到武昌,又從武昌回麻城,從麻城到沁水,沁水到大同、北京、南京、濟寧等地,最後回到麻城龍湖。
但酷愛讀書縱情書海的他,仍然抓緊時間寫書,陸陸續續發表許多著作。
《焚書》
他的書常被禁被焚,既然不容於世,早晚一定被燒,64歲時他乾脆出一本書就叫《焚書》,宣稱自己的著作是“離經叛道之作”,還說:“我可殺不可去,頭可斷面身不可辱”。
這本書提出他對孔孟學說的超前衛看法,成為李贄最常被攻擊的地方。
千百年來上至帝王公卿、文武百官,下至販夫走卒,都把儒家經典《六經》《論語》《孟子》奉為金科玉律。他卻認為這些不過是還沒學成的弟子或門徒隨筆記錄的筆記,很多都不是聖人說的話,即使是聖人說的話,也只是針對當下情形提出的看法,卻被後世追捧而奉為圭臬,這些不過是一時的藥方,不應該把這些言論套用在所有的事情上,當做唯一的標準,變成教條。
他認為人人都可成為聖人,沒必要非學孔子不可。如果把孔子奉為偶像,言行舉止都學孔子,反而是一種醜態。
他這一石不僅激起了千層浪,根本是翻起了滔天巨浪,這也是他最後被定罪的頭等原因。
《藏書》
73歲時,李贄在南京正式出版《藏書》共68卷,論述戰國至元末的歷史人物約800人,按照他自己是非的標準,對歷史人物作出跟傳統不同的獨特評價。比如他讚揚秦始皇是“千古一帝”,武則天是“政由己出,明察善斷”的“聖后”。原本這本書是李贄記錄自己對歷史人物的看法,用來自己收藏的筆記,所以取名「藏書」,不過在許多篇章陸續完成後,借閱人數太多,於是在焦竑的主持下,出版成書。
昨日是而今日非
他在《藏書·世紀列傳總目前論》:“夫是非之爭也,如歲時然,晝夜更迭,不相一也。昨日是而今日非矣,今日非而後日又是矣。雖使孔子復生於今,又不知作如何非是也,而可遽以定本行罰賞哉!”
對錯的爭論,就像季節變換、日夜交替一樣,不可能永遠一成不變。昨天是對的今天卻是錯的,今天是錯的到後天又變對了。即使孔子重生到現在,也不知道該怎麼評斷對錯。
這就是「昨日是而今日非」的典故。
藉由《藏書》這本書,他反對神化孔子,反對是非對錯只以孔子為標準的傳統思想,主張應從認識能力、認識來源的角度來評斷。
毀寺
《焚書》、《藏書》史無前例的叛逆言論,在民間卻大受歡迎,這2本書,被保守知識份子視為“離經叛道”之作,欲除之而後快。麻城城門和附近鄉里都被人四處張貼《驅李贄文》,揚言要為麻城人除害。
在《藏書》出書的隔年冬天,麻城當地官民勾結,故技重施,雇用一批流氓,以“維持風化”的名義,用“逐游僧、毀淫寺”的口號,拆毀了芝佛寺,燒毀了李贄為自己修的埋骨塔。
74歲的李贄在學生的幫忙下,匆忙地逃到河南商城黄檗山的法眼寺避難。前御史馬經綸由於擔憂李贄的安全,於是冒雪南下親自跑到河南山中,把75歲的李贄接到通州(今通縣)馬家,李贄在馬家抱病完成了最後一本書,研究《周易》的哲學著作《九正易因》。
這時的李贄因為生病經常臥床不起。
遺言
隔年萬曆三十年(1602年)76歲的他自認時日無多,在二月初五寫下了遺言交代後事。
這篇遺言,看了讓人不禁動容。他不要棺材、不要新衣,要求在通州城外高坡朝南挖個坑就行,下面放5張蘆蓆為底,把他放在蓆子上,身上擺二三十根木條,上面再放5張蘆蓆,把原來挖坑的土原封不動的蓋上即可。請焦竑幫他寫“李卓吾先生之墓“在墓碑上。還特別提醒,抬他身體去埋坑的板子,要記得還給主人家,請馬經綸千萬要按照他的意願來辦後事。
入獄
但這時,朝廷的都察院禮科給事中張問達得到消息,李贄人就在京城邊的通州。在內閣首輔沈一貫的授意之下,張問達上奏明神宗,指謫李贄居然讚揚呂不韋、李園有智謀、李斯有才,卓文君選了一個好對象,他的書“流毒海內,惑亂人心”,竟然認為秦始皇是千古一帝,孔子的是非沒有太大的根據,完全不知道要遵守孔子家法。甚至誣陷李贄在佛寺大白天召妓女一起洗澡,還勾引士人妻女、強摟人婦。連李贄晚年剃髮這件事也寫上去。
神宗便以“敢倡亂道,惑世誣民”的罪名,閏二月在通州逮捕李贄,他的書不管已出版未出版,一律搜出來全部燒毀,不准留存。
李贄是從病床上被拉出,用門板抬入監獄。
入獄後,他寫下了最後遺作《系中八絕》,8首絕句詩。他在獄中做的第一首詩:
“名山大壑登臨遍,獨此垣中未入門。病間始知身在系,幾回白日幾黃昏。”
各地的名山幽谷我都登過,唯獨監獄的大門還沒踏入過,在生病恍惚之間我才知道已人在獄中,不知已經過了幾個白天幾個黃昏。
後來聽說朝廷要押解他回到福建原籍,再開庭審他的罪,他感慨地說:“我年七十有六,死耳,何以歸為?”
要一個7、80歲的耄耋老人拖著殘病之軀,千里迢迢從北京押解回福建,根本是一條不歸路。
李贄於是在獄中寫下人生最後一首詩:
“志士不忘在溝壑,勇士不忘喪其元。我今不死更何待,願早一命歸黃泉。”
自割而亡
3月15日,李贄請人幫他剃頭,沒想到李贄趁機搶走了剃刀割了自己的喉嚨。身體衰弱的他,沒有一下子割斷,脖子上的血,血流不止,但無人理會。
只剩年輕的剃頭侍者邊哭邊問。
“和尚,痛否?”。
“不痛——”李贄氣若遊絲。
“和尚何自割?”侍者哽咽。
已經說不出話的李贄,在侍者的手掌寫下:“七十老翁何所求!”
李贄流了兩天的血,到第二天的午夜才在獄中死去。
死後,馬經綸照他的遺言,把他安葬在通州城北的馬廠村,但他的墓碑先後被毀了幾次,最後遷葬在通州北門外馬寺莊迎福寺旁(現北京通州西海子公園內),才得安寧。
評價
世人對他的評價,如同他的一生,充滿爭議。
一直支持他,替他出書的好友史學家焦竑就認為:“(李贄)可肩一狂字,坐聖人第二席”,給予他這樣高的評價。
湯顯祖
被後世譽為東方莎士比亞的中國戲聖湯顯祖,十分推崇李贄的焚書,還被稱為“狂奴”。
他曾在臨川與李贄相見,說「聽以李百泉(贄)之傑,尋其吐屬,如獲美劍」。
聆聽李贄的卓越才華,探尋他的見解,有如得到一把美麗的寶劍。
李贄獄中自殺之後,湯顯祖還寫詩悼念。
另一個同時代的東林黨領袖顧憲成在《束高景逸書》中卻批判他:「李卓吾大抵是人之非,非人之是…學術到此,真是塗炭,惟有仰屋竊嘆而已…」
我只聽過生靈塗炭,第一次看到學術塗炭…
顧憲成說李贄只要天下人認為對的事,都說不對;天下人認為錯的,他卻說對。批評李贄就是喜歡跟別人作對,什麼都反著來,喜歡辯論,譁眾取寵,藉此沽名釣譽。這也成為李贄一生的標籤。
李贄死後幾百年間,別說一般的主流知識份子,即便是被譽為思想開放的人物,也一樣貶斥他,比如被稱為清初三先生、啟蒙思想家的黃宗羲、顧炎武、王夫之三人,還有顏元、紀曉嵐以及到近代的章太炎等人。
紀曉嵐在主持修編四庫全書時,認為《藏書》侮辱孔子,把它列為禁書。
顧炎武在《日知錄》中說:“自古以來,小人之無忌憚而敢於叛聖人者,莫甚於李贄。”自古以來,敢肆無忌憚、背叛聖人的小人,以李贄為最。
幾百年來,批判他的言論數不勝數。如同我上一集一開頭說的,他的書被列入清朝四庫全書的原因,是要世人知道他的罪名,要大家記得有這麼一個離經叛道的人!
李贄絕對沒想到,過了4百多年後,到了1970、80年代,文革反傳統的浪潮讓李贄的名字,重新進入一般世人眼中,開啟對李贄思想的學術研究。他所倡導的思想自由、婚姻自由、男女平等的許多觀念,現在被視為理所當然,而焚書這本書甚至被評論界譽為「影響中國的百部書籍」之一。
正應驗了他所說的:「昨日是而今日非」啊。